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第一章 同树之果 Fair Padua, nursery of the arts. ——【William Shakespeare,1564-1616】 ---------------------- 2020年1月25日。 大年初一。 东经11°52′,北纬45°25′。 帕多瓦。 莎士比亚心目中的艺术摇篮。 久负盛名的佩德罗齐咖啡馆。 “你来这儿八年,一直坚称自己有咖啡恐惧症,看到咖啡馆,就和看到鬼似的,今天怎么想起来,请我到这里喝咖啡?” 聂广义人未至声先到。 他左手拿着一个立牌。 右手从背后拍了一下宣适的右肩。 力道之大,像是上辈子就有仇。 如果不是已经习惯了聂广义的出场方式,宣适这会儿搞不好已经直接被拍到桌子底下去了。 宣适并没有计较聂广义的出场方式,而是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我接到了她的电话。” 不管是广义还是狭义,聂广义都是宣适和过去唯一的联系。 “她?谁?”聂广义听得满脸疑惑。 “程诺。” 宣适低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摆正了一下咖啡杯。 极小幅度地调整了一下咖啡匙摆放的位置。 明明本来也没有歪。 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人觉得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听到这个名字。 聂广义倒吸一口气。 想说话,说不出来。 想骂人,又找不到合适的词。 张着嘴巴,举着右手,绕到了宣适的对面,顺势往宣适左边的肩膀拍去。 聂广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这么贴心的一个人。 都气得说不出话了,还记得用同等力度,对称地给宣适的左肩来那么一下。 他完全是为了宣适挺拔的身姿考虑。 没能体会到聂广义的“体贴入微”,宣适直接伸手挡了一下。 卸掉了聂广义手上的力气,反手把人给老老实实地按到了对面的座位上。 如果不是被聂广义从背后偷袭,宣适的反应速度,永远快过聂广义。 贴心不成,反遭嫌弃的事实,使得聂广义恼羞成怒: “你是有病吧?八年了,我结个婚没熬过七年之痒都已经要离完了,你还和我说程诺?你俩连恋爱都没谈过!” “我没病。” “没病你和我说个早就躺在棺材里面的人干嘛?” “她只是离开了。” “那这么多年,杳无音讯,和死了有区别吗?” “广义,你别这么说她。” “那我应该怎么说?”聂广义气结。 宣适看着聂广义没有说话。 与其说是在思考,不如说是在放空。 程诺。 多么遥远的一个名字。 遥远得藏在了心海的最深处。 聂广义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平复好了自己的心情:“你忘了你当初满世界找她的时候,是什么鬼样子了吗?” “我没忘。” 宣适很平静。 仿若月光在叶的缝隙洒下夜的皎洁。 带着圣洁的光晕,悄无声息地蔓延。 聂广义被这股圣洁之光照得没有了脾气:“你倒是说说,棺材板打电话给你,都说了什么?你也和我分享分享,是什么让你这么魂不附体。” “她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 “嗯,电话响了三声就挂了。只有她会这样,事不过三。如果是别人,要么响一下,要么响很久,不会不多不少,刚刚好三声。” 聂广义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宣适,戏谑出声:“Mamma mia!你可真的是让我长见识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响了三声,你就脑补出这么多?” “不。除夕夜。零点。我查了电话的属地,中国、浙江、温州。除了她,我想不到还有任何一个人,会在除夕夜的零点给我打电话。” “你醒醒吧。八年了。你都没有换掉你国内的号码,人也没有离开过帕多瓦。有心找你,会等到现在?” 聂广义半扯嘴角,似笑非笑地从嘴角漏出一句话:“你这撑死了就一个春节诈骗电话。” “一定是她,我能感觉得到。”宣适很笃定。 “你有病!得治,知道吗?” 聂广义拿起宣适的电话,在他面前晃了晃用人脸解锁。 点开通话记录。 从里面翻出宣适说的那一通。 二话不说,直接按了回拨。 一声、两声、三声,一直打到电话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 “看到了伐?阿拉上海男人的脸面,都被你给你丢尽了。” “我出生在温州。丢不了上海男人的脸。” “那你拿什么上海户口,念什么上中?”聂广义换了种说法,更加气愤地表示:“你把我们上中男人的脸都丢尽了。” 聂广义和宣适,是在上海中学念高中的时候认识的,上完大学,也是差不多同一时间来的意大利。 “这会儿大年初一,她肯定在忙。”宣适试着给无人接听的电话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随你的大头便。我上街求抱抱去了。”聂广义站了起来,咖啡都没有点,就准备走人。 “你要上街干嘛?”宣适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求抱抱啊。” 聂广义递给宣适一个手写的立牌。 立牌上用意大利语中文和英文,各写了三句话: —— IO non sono un VIRUS sono un essere UMANO Abbracciami, come essere UMANO 我不是病毒 我是人类 给我一个拥抱吧,仅仅把我当成人类 I'm not a VIRUS I'm a HUMAN Hug me, as a HUMAN BEING —— 宣适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才出声发问:“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昨天夜里去个酒吧,看了一眼我的护照封面就不让我进去。来意大利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针对华侨的。这都什么年代了?遇到这样的歧视,你能忍吗?” 聂广义的愤怒是出离的,义愤是填膺的。 宣适抬头,看向聂广义。 须臾思索过后,不答反问:“你觉得这样有用吗?有人愿意抱你,歧视就没有了?” 宣适的心早就已经死了。 热血这两个字,对于他来说,遥远地像是只存在于恐龙灭绝之前的侏罗纪。 “哪怕效果再微弱,做了总比不做好!” 聂广义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肆虐的是病毒,可怕的是疾病,不是我们这些在意大利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华侨。我不可能任由恐慌、偏见和歧视就这么传播下去。” 宣适凝视着聂广义。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 高中的时候,他明明是比聂广义更热血的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性格都变了。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这个世界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聂广义没办法接受宣适此时的表情:“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我当然这么觉得……” 宣适的欲言又止,触动了聂广义处在敏感状态的神经。 “你几个意思?”聂广义带了点质问。 “广义,我虽然这么觉得……但可能没有办法接受陌生人的肢体接触。” “嗨!你说这个啊,你把每一个拥抱你的人,都当成是你的梦中情人不就好了?” 说着,聂广义拿出一条黑色的丝带,往自己的眼前挡了挡,解释道:“我等会儿到了市中心广场会把眼睛给蒙起来。” 宣适抬起双手,对着聂广义作揖:“春秋有小贼掩耳盗铃,春节有广义蒙眼求抱。” “你还是找点药吃吧。有病就得治。”聂广义最受不了宣适的这种文绉绉的口气,拿了立牌,满脸鄙夷地一边往外走一边数落:“要不然你去晒晒太阳,看看能不能把脑子里面的水晒干……” 人已走声仍在。 这就是聂广义。 那么爱憎分明。 那么有行动力。 …… 喝完最后一口已经凉透的咖啡。 作别点了就没有动过的咖啡鸡尾酒、咖啡意大利面、香煎咖啡牛排...... 宣适站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用脚丈量了佩德罗齐咖啡馆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程诺工作过的地方,是她咖啡梦的起点。 这座城市,这个咖啡馆,也曾经是宣适梦想的终点。 程诺的梦想,是世界级的咖啡师。 宣适的梦想,是和程诺携手余生。 仿若昨天。 尤若前世。 …… 大年初一,帕多瓦所在的威尼托大区也在欢度春节。 宣适从来都是避开国内的传统节日出门的。 哪怕帕多瓦的春节,并没有特别浓重的节日气氛,他还是害怕自己会触景伤情。 今天是个特例,他恍恍惚惚地来到了帕多瓦市政厅的正门。 入口处有很多台阶。 台阶的下面,有一群华人在做活动——“千纸鹤为中国与世界祈福”。 活动现场摆放了一个大屏幕。 屏幕里面,循环播放着国内疫情的一些新闻。 宣适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关注过国内的新闻了。 猛地一下看到,还是疫情最严重的武汉,直接被震慑在了原地。 他看到全副武装的医生和护士。 还看到带着呼吸机、ECMO奄奄一息的病人。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一辆坐满了医务人员的大巴车旁边对记者说:“十七年前,我母亲送我去抗击非典的战场,今天我送我的女儿去武汉抗疫。” 记者问:“你会担心吗?” 医生说:“我当然会担心她的安全,但我更为这样的传承感到骄傲。” 画外音:时光会改变很多事情,却带不走人间大爱。 一个护士,出现在了视频里面,她脸上有深深的勒痕,是长时间佩戴护具留下的。 护士:“病人激增,我们是24小时两班倒,每班12个小时,我们很多人,都是连续12个小时不吃不喝。小时候没有穿过的尿不湿,现在反而穿上了成人的。”(护士腼腆地笑了笑。) 记者问:“全套防护服的要求也包括成人尿不湿?” 护士说:“不包括,是我们自己主动要求的。” 记者问:“是因为防护服不够吗?” 护士说:“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脱卸一次防护服,需要27个步骤、12次消毒双手,耗时半个小时以上,疫情突发,大家都在和病毒赛跑,我们都想尽可能节省一些时间。” 画外音:只有跑赢时间,才能从病毒手里抢回更多生命。 一个淳朴的农民一边避着镜头一边摆手说:“不要钱的,不要钱的。我就是听说,上海和浙江来的医疗队,住……住在这家酒店。这些菜,都是我自己种的,不值钱,一点都不值钱。就是想给医生和护士们吃点新鲜的……” …… 做活动的人,看到宣适驻足,跑过来问他要不要参加祈福活动。 “要怎么参加?”宣适问。 活动人员把宣适带到桌子边上,给他递过来一支马克笔:“在这里写一句祈福的话,再到签名墙签上名字就可以了。” 按照宣适清冷的性子,他是不会参加这样的活动的。 但今天是个例外,他有太多无处表达的情绪。 宣适提笔,在祈福区的一张空白的卡片上,写下了两行最能表明他此时心境的诗句: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而后,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去签名墙签了名。 “你就是宣适?” 做活动的人看到签名之后,很是惊讶。 “你认识我?” “不认识。”否认过后,活动志愿者紧接着又说:“但我看过你的名字,你给武汉捐了两万个N95口罩。” “我?”宣适有些疑惑:“你从哪里看到的?” “中意青年联合会的捐赠名录里面啊。你的名字那么特别,一眼就能记住。” “是这样啊……”宣适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回应,“那你能把我的名字,从名录里面去掉吗?” “啊?为什么?做好事不留名?” “不过就是个举手之劳,没必要这样。” “这怎么会是举手之劳呢?你知道国内现在口罩紧缺到什么程度吗?医生都不一定能续得上N95口罩。这是我们最近收到最大的单笔N95口罩捐赠了,正在运往武汉的路上。” “医生都不一定能续得上?有这么夸张吗?”宣适关心的点,和做活动的志愿者不太一样。 “当然有!你有关注过国内现在N95口罩的价格吗?” 宣适确实没有了解过国内口罩的价格。 也确实捐献了一批N95口罩。 在不知道算不算知情的情况下。 …… 两天前,聂广义问他:“有没有医用外科口罩?” “医用外科没有,N95应该有很多。” “具体有多少?” “不知道。” “那保质期呢?” “我看到的那几箱,保质期都还有一年半,应该是同一批生产出来的。” “那我可以拿去捐了吗?” “在新仓库,你直接运走就好了。” …… 宣适在帕多瓦做的事业有点琐碎。 一开始,他只是一家超市的店员。 用一年多的时间,做到了店长。 然后花了50万欧元,加盟了他自己做店长的那家超市。 每个月,除了店长的工资,还会有业绩分红。 加盟超市不算是多么暴利的事业,胜在收入稳定。 只要位置选的好、管理又不拉跨,前景还是非常可观的。 宣适在选址上比较有天分。 从加盟一家超市开始,慢慢做到了十家,管理的经验也在不断地积累。 他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创建属于自己的连锁超市品牌。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是收加盟费的人,而不是要上交。 19年底,为了筹备自己品牌的第一个超市,宣适入手了一个仓库。 这个仓库,原本属于一个医疗器械厂。 因为经营不善,已经倒闭。 剩下厂房和两个仓库要出售。 宣适购买了其中一个仓库。 他本来两个都想买,但人家只愿意卖给他一个,说另外一个仓库要和工厂一起卖。 厂房加设备和仓库一起打包出售,要价500万欧元。 这就属于宣适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了。 捐给武汉的两万个N95口罩,是医疗器械厂没有及时清空的仓库遗留物品。 在宣适看来,聂广义愿意运走这批口罩,是帮他解决了后续处理的麻烦。 他从来都不看新闻。 不管是意大利的还是国内的。 也没有下载任何一个社交软件。 听做活动的人说国内现在N95口罩的价格已经飙到了天上,并且有钱都买不到。 宣适才搞明白,为什么聂广义把口罩运走的时候,一会儿说他大手笔,一会儿嘀咕也不怕被人倒买倒卖了去。 可是,这些口罩,不应该记在聂广义的名下才对吗? 聂广义那么爱出风头的一个人。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没有用自己的名义? 更何况,这些口罩,本来也是白得的。 宣适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等到做活动的人开始自报家门:“我叫黄雨晴,武汉是我的家乡,我代表……” 宣适近乎喃喃自语地说了句,“能帮到有需要的人就好了”,就逃也似地离开了祈福活动的现场。 他特别不习惯来自陌生人的感激。 黄雨晴追了上来,还想要说点什么。 宣适的电话,在这个时候响了。 来电铃声,让他如释重负。 宣适指了指电话,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那个在大年初一零点给他打过的号码,又一次出现在了手机显示里。 宣适的心跳,随着电话的铃声,直线飙升。 他其实是没有理由,认定这个电话是程诺打的。 这种近乎于第六感的直觉,原本就不太应该存在于男人的身上。 可他还是在电话响了第二声就接起来了。 哪怕心里面有一万个声音在高喊,不要接、不要接、不要接! 宣适的手,还是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决定。 “阿适,不好意思,刚刚错过了你的电话。”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程诺的声音。 时隔八年,梦萦魂牵。 “刚刚的那通电话不是我打的,是聂广义拿我的电话回拨的。” 宣适条件反射般地做出了解释。 谁先给谁打电话,谁先找的谁。 这些原本早就没有意义的事情。 在这一刻,莫名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嗯,本来就是我找的你。” 程诺的声音淡淡的,透着些许疲惫。 除夕守岁,想来会有些缺觉。 他期待她的电话,已经期待了很多年。 程诺失联的第一年,宣适一遍一遍地打程诺的电话。 从【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打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再到【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宣适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程诺已经忘记了他们之间承诺的事实。 说好的。 只要他来意大利。 只要能找到她工作的咖啡馆。 她就和他在一起。 一辈子,不离不弃。 他来了,她却不见了。 没留下一句话。 电话的两端,没有人说话。 彼此周遭的环境,算不得有多安静。 时空却仿佛静止了一般。 整个世界都跟着凝固。 “阿适。”程诺率先打破了这种让人窒息的沉默。 “在呢。”宣适也有过承诺——【只要你找我,我便一直都在】。 宣适不知道程诺要和自己说什么。 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听人叫过【阿适】了。 陌生而又熟悉。 一声称呼。 跨越了八年的时间。 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宣适毫无底线地想着。 如果。 她说想他。 那他就原谅她。 只是……如果。 “你能找到防护服吗?”程诺问。 现实的世界,哪来那么多的如果。 宣适顺着程诺的话,出声发问:“防护服?新闻里面医生和护士穿的那种?防病毒的?” “对。” “你在武汉?” 宣适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记忆中的程诺,很少有这种有气无力的样子,难道是被感染了? 在最绝望的时候,才想到了他? 宣适不爱说话,但社恐的内心世界,从来都比一般人要更加丰富。 “没有,我在温州。” “不在武汉啊,那就还好了。” “不好。湖北以外,温州是最严重的。温州的疫情,甚至比湖北的很多城市都严重。” “怎么会这样?温州和武汉,离得有900公里吧?” “阿适的地理还是这么好啊。”程诺大概想要借此缓和一下气氛。 宣适没有接下这个话茬,出声追问:“温州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武汉爆发疫情的华南农贸市场旁边,就是华南眼镜城。” “温州人开的眼镜城?” “嗯,那里面最多的就是温州商户。” “这样吗?我刚刚看到新闻,全国各地的医疗队,都去支援武汉了。温州如果严重的话……” “各地的防护资源都非常紧缺,现在这种情况,肯定要先紧着武汉那边,温州都有派医疗队去支援武汉的。大过年的,我们不想给国家添乱,准备在明天发起全球温州人自救活动。” “全球温州人自救?” “对,就是动用全世界温州人的能量,想办法把医院紧缺的医疗资源,以点对点的方式,送到一线医生的手上。” “温州是不是也缺N95口罩?” 这是宣适首先能想到的。 问完就后悔了。 按照聂广义的性子,肯定是直接把仓库搬空了。 不管温州缺不缺,他都没有多余的N95可以捐。 “缺,但更缺的是防护服。温州定点医院的防护服,最多只能再坚持五天了。” “五天?” “对。现在春节,到处都停工停产了,如果我们找不到防护服的资源,那些在一线抗疫的医生,就得在没有足够防护的情况下去病毒手里抢生命了。” “紧缺到这种程度?我以为只有武汉面临各种资源紧缺的情况。” “病毒连国界都没有,哪里会有城市的界限?我之前打电话,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防护服的资源?” 多么真实的原因。多么奢侈的如果。 宣适没办法回应。 “阿适,你有渠道的话,帮我们想想办法吧。” “你们?” 八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他还是他,程诺却和别人组成了【我们】。 宣适没办法接受这么残忍的一个事实。 “嗯,我们一大帮发起了驰援温州行动。” 这个【我们】的解释,让宣适瞬间就释怀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货源?”宣适开始好奇。 “我在中意青年联合会的捐赠名录里面看到你了。我以前是联合会的负责人之一,离开意大利之后就没有联系了,昨天才重新联系上。” “你就是因为这个给我打电话的?” “对。”程诺没有否认。 宣适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 失望肯定是不可避免的。 他原本以为,程诺是专门挑了除夕夜零点给他打电话。 现在看来,可能只是随手一打。 打完考虑到时差,才会响了三下就挂。 完全没有专属的特别。 更不是因为什么想念。 但是。 除了极度失望的个人情绪,作为一个生于温州、长于上海,定居帕多瓦的华侨。 宣适的心中,也有一股热血在奔腾。 吾心安处是吾家。 出现在新闻里的那些画面,牵动了他尘封已久的心。 家国情怀,在这个时候,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 他知道自己应该要为家乡做点什么。 可是,在当下的这一秒。 程诺带给他的心灵打击,让他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 一直都在。 在程诺一个电话就能触及的地方。 可是。 如果不是疫情,程诺连一个电话都不愿意打给他。 八年,不是八天。 宣适没办法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如果。唯有沉默。 “阿适,如果不是看到捐赠信息,我都没办法相信,这个号码不是空号。”程诺又一次率先破开了时空的凝结。 “你说什么?”宣适开始怀疑自己今天的听力是不是出了问题。 先是听不懂聂广义的【求抱抱】,然后是听不懂程诺的【不是空号】。 “现在和你通话的这个号码,是我专门为驰援温州行动准备的工作电话。” “阿适,零点的那通电话,我没有想过能打通……” “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才会匆匆忙忙挂掉。” “我用自己的电话又给你打了两遍,每一遍都是空号。” “阿适,我今天才知道,你的电话,并不是真的空号。” “你只是单方面把我拉黑了。” 程诺说的每一个字,宣适都能听懂,组合到一起,就听不懂了。 “我的电话是空号?你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我没有。” 程诺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才下定决心:“阿适,哪怕是空号,我每年也都会在春节的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 宣适从来都没有想过,他和程诺的故事,还会有另外一个版本。 一个彻底相反的版本。 这个版本,对他的冲击力太大,一时间没办法消化。 ------------ 第二章 同枝之叶 “你刚刚的意思,是需要在五天之内找到防护服,对吗?”宣适没办法在这个时候,继续空号的话题。 大年初一,不宜哭泣。 感受到宣适的抗拒,程诺也没有再继续。 “对。不能让医生,连基本的防护都没有,就上战场和病毒抢生命。” “只要防护服不要口罩?” “都要的,但是防护服比较急。口罩相对来说比较容易买,积少成多,陆陆续续已经到了很多。” “积少成多?” “对啊,现在至少有两千个人,在世界各地买口罩往温州寄。” “两千人?” “是的,没有回来过年的温州留学生,还有海外华人华侨,两千是非常保守的估计。” “这是准备搬空国外药店吗?” “差不多吧。因为很多国家的口罩也开始限购了。今天在群里看到有人跑遍了当地的药店,十个十个地买,凑足了三百个,直接用特快专递往回寄。” “现在邮寄回去还来得及吗?” “口罩因为一直有人往回寄,所以陆陆续续还能收到。接下来可能不太行了,如果国际航班停飞,再怎么好的国际快递,也不可能正常送达。” “那防护服呢?” “防护服比较专业,不像口罩那样随处可见,普通留学生和华人华侨,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生化级别的防护服。” 宣适没有立刻接话。 因为程诺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防护服不是那种随地可买的存在。 和口罩比起来,防护服的技术含量要高很多。 正常情况下,普通市民就算接触到防护服,多半也是园艺杀虫或者防灰层级别的。 生化防病毒级别的防护服,一直以来都是远离人们日常生活的。 这是非常专业的品类,还有很细化的分类,并不像口罩那样,有N95这样的比较统一的标准。 别说买不到,就算买到了,也不一定符合这次疫情的需求。 “确实接触不到。”思考过后,宣适选择了实话实说。 他虽然买了个医疗器械厂的仓库,却不曾从事过这个行业。 属于程诺口中【普通留学生和华人华侨】中最普通的一员。 他不想让程诺把给一线医生找防护服的希望寄托到他身上。 “但阿适你不一样。”程诺把宣适即将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 “啊?我哪里不一样?” “你能一下子给武汉捐两万个N95,肯定不是像大部队那样,一点一点从外面药店收集的。你能找到N95的专业渠道,肯定也有办法找到专业防护服的渠道,对吧?” “我……” “阿适,群里现在已经有很多人认捐了,资金不是问题,货源才是。只要有货源,价格都随你开,你能帮帮我们吗?” “呵呵……你,我们……”宣适被程诺的表达给刺激到了:“我难道不是温州华侨、不是中国人吗?什么叫价格都随我开?” “阿适,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 宣适没办法接受程诺的表达方式。 这番话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阿适,你有微信吗?我把你拉进群里,好吗?” “我没有注册任何社交软件。” 宣适语气算不得有多好。 他不太习惯程诺这种小心翼翼的说话方式。 八年前的他们。 可不是这样的。 “这样吗?”程诺迟疑了一下,“那也没事,你现在去下载一个微信,我用这个工作的号码注册一个,再把动态码给你。这样就能把你拉进【重点防护服】的特别工作组了。” 宣适光顾着生气,都还没有来得及告诉程诺,他的那批N95是意外得来的。 重点防护服特别工作组什么的,对他这个普通华侨来说,是超纲的。 “阿适,你去下载,我去注册,我们等会儿微信聊。” 程诺没有给宣适说话的机会,就把电话给挂了。 很显然,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 程诺给宣适发了两张微信群的截图。 第一张截图是驰援温州分工群组—— 【鉴定组】、【认捐组】、【采购组】、【物流组】、【协调组】、【媒体组】…… 第二张截图是驰援温州特工群组—— 【口罩特工队】,【手套特工队】、【防护服特工队】、【红外体温枪特工队】、【消毒水与酒精特工队】…… 两张截图都有一个共同的置顶群聊,叫(未完成)【重点防护服】。 程诺私发了一条消息给宣适:现在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宣适还在盯着这个【我们】发呆,程诺已经把他拉进了置顶的群聊。 紧接着开始在置顶群聊里面介绍。 程诺(发起人):我找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他刚刚给武汉捐了两万个N95口罩,绝对专业+靠谱 张新禾(鉴定组长):哇哦。诺姐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恭喜诺姐铁树开花、久旱逢甘霖 程诺(发起人):别贫,说正事儿。防护服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洪清波(物流组长):@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兄弟在哪个国家啊,现在很多航班都停飞了,货源搞定第一时间知会,看看怎么弄回来 宣适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好哄了。 【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这几个字,瞬间治愈了他所有的心伤。 直到被物流组长艾特,才发现程诺给他设置的微信名,就叫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这是有意为之,还是随手取名? 一个误会,叠加另外一个误会。 一个迟疑,没有第一时间解释,他就成了绝对靠谱的专业人士。 现在这个时候,再说自己捐给武汉的两万个N95纯属意外,是不是会让程诺下不了台? 如果不说,又要拿什么让【重点防护服】的(未完成)变成(已完成)? 宣适不知道要怎么在群里回应。 他向来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聊天。 现在这种情况,又没办法装聋作哑。 最终选择了避重就轻。 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意大利 张新禾(鉴定组长):@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欧洲的话,防护服有两个标准都可以在这次疫情里面使用,你看一下你找到的货源,是不是EN14126+Type(B)/EN14605,或者你拍照发给我,我来帮你鉴定 张新禾虽然一开始有开玩笑,但也只有那一句。 接下来完全就是有事说事。 宣适没有回答,群里也没有人再说话。 有些话,要么一开始就说清楚,要么就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群里的其他人,或许和程诺一样,还有很多的群需要照看。 对于宣适来说,这是唯一的一个群。 仅仅五分钟,漫长地像一个世纪。 终于,宣适下定了决心。 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没有照片,视频可以吗 张新禾(鉴定组长):@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来吧,展现我火眼金睛的时刻到了【酷】 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Magazzino2.mp4 张新禾(鉴定组长):收! 宣适发在群里的,是器械厂二号仓库的视频。 他没有买到的那一个。 以他这双一点都不专业的眼睛,从视频里面,肯定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一号仓库遗留的N95口罩,还是接手之后研究了半天才搞明白的。 确认是无毒无害的东西,才没有第一时间去处理。 总归,仓库还没有开始使用。 张新禾(鉴定组长):视频里的口罩,确认是N95,但防护服肯定不是欧标EN14126+Type(B)或者EN14605 程诺(发起人):这批货源也不能用,是吗 程诺(发起人):…… 程诺(发起人):没关系,不能用就再找,总能找到的 洪清波(物流组长):走遍千山万水。吃尽千辛万苦。说尽千言万语。想尽千方百计。温州精神,永不言败【拥抱】【奋斗】 二号仓库,是宣适想过要买但买不起的那一个。 按理来说,鉴定组长认定视频里的防护服达不到这次疫情标准,宣适是应该要松一口气的。 一来,他手上确实有专业的货源,没有驳了程诺的面子。 二来,防护服不符合国内疫情的需求,就不需要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宣适的心里,却升腾起一股强烈的失落感。 一点都不比程诺失联带给他的难过少。 这是怎么了? …… 张新禾(鉴定组长):稍等! 张新禾(鉴定组长):@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这批防护服是在意大利? 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是的 张新禾(鉴定组长):我截图放大看了一下,这批防护服是小众标准UVEX4B,这应该是只有德国才会有的…… 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这家工厂,以前确实是给德国代工的 张新禾(鉴定组长):哇哦。这就没问题了。@程诺(发起人)收!!! 程诺(发起人):确定可以吗? 张新禾(鉴定组长):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请相信我的火眼金睛! 程诺(发起人):好!@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在你的名字后面加个(货源) 洪清波(物流组长):现货诶!强大! 宣适研究了两分钟,才搞明白微信群聊要怎么改名。 宣适(货源):小众标准也可以? 看到自己的新名字,宣适的心里五味杂陈。 张新禾(鉴定组长):是的。还有另外四个——TYVEK 800J(黄色边条)/1422A/AMN428ETS/3M-4565,看到都可以收! 程诺没有再在群里说话,而是直接给宣适打了电话,开口就是直来直往的一句:“阿适,你估算一个价格。” “你为什么……” 一股透心凉的水,浇在了宣适的满腔热血上。 程诺动不动就说随便开价,完全超出了宣适的接受范围。 她根本不知道,他准备做的是什么样的事情。 “阿适,你先不要生气,就算是你要捐赠,那也是要有一个捐赠价值的。你之前那批捐给武汉的N95,不是也有写的吗?” 之前那批是怎么捐的,宣适确实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刚刚在心里面错怪了程诺。 幸好,他还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是想说,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这批防护服,最晚什么时候要?”宣适略显生硬地改口。 “定点医院的防护服,目前是可以坚持到30号,如果31号没有合规的防护服,医生就要暴露在病毒里了。” “31号是吗?那你给我两天时间处理一下。” “两天?这批防护服不是现货吗?” “是,但还有些问题需要处理。” “能处理好吗?阿适。” “我会尽全力的。”宣适感受到程诺语气里的着急和担忧。 “好。那我等你的消息。如果需要有人一起认捐……”程诺怕宣适生气,说一半就没有再说下去。 “嗯,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不会和你们客气的。” 宣适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他本来也不是一点就燃的性格。 如果不是因为电话对面的人是程诺,他从头到尾,只会一笑而过。 “是我们不和他们客气。”程诺纠正了一下宣适说法。 一句话,宣适的心里面就乐开了花。 还是和八年前一样,不管他有多少没说出口的话,程诺总是能知道他的点在哪里。 挂断电话,宣适立刻给正在求抱抱的聂广义打电话。 打了好久聂广义都没有接,干脆直接去聂广义求抱抱的广场找他。 一向清冷的宣适,给了蒙着眼睛的聂广义一个大大的拥抱。 聂广义用意大利语说了一声谢谢。 宣适没有放开。 聂广义只好又用英语说了一遍。 再然后,是中文。 结果都是一样。 终于,聂广义被抱得有点无奈了。 他解开了蒙眼的黑色丝带。 看清了今日份最热情的【人类拥抱】。 “组撒?我这求抱抱求的好好的,你干嘛催命似的给我打电话?现在又来这里干扰我。你不是接受不了和人拥抱吗?侬嘞该组撒?忽然爱上我了?” “广义,我要把超市卖了,你认识的人多,你帮我问问有没有人要。” “你要卖哪个超市?” “全部。十个打包,500万我就卖。” “你脑子进水了吧?你名下的超市,每一个的加盟费都是50万欧元没有错,可那是场地都还没有选定时候的加盟费,你在市中心的那两家超市业绩那么好,转让费翻倍都肯定有人愿意接手的。” “我知道,但郊区也有两个新开业绩还不那么给力的。我要打包一起卖。” “超市是你最稳定的收入来源,也是最优质的资产。多少华人家庭,一辈子都守着一个超市。你就算是要做自己的品牌,那也应该慢慢来。” “就是因为最稳定、最优质,才能在短时间之内卖掉啊。” “多短?” “两天。” “两天?你要卖掉十家超市的经营权?你花了这么多年,才布局好了这些超市,哪怕是郊区的,业绩也在蒸蒸日上。你比我更清楚这些超市的价值。”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为什么管不了?等到这些超市的授权到期了,你再换上自己的品牌。这才是正确的路径,也只有这样,你这些年所有的积累才不会浪费。” 才一会儿没见,聂广义搞不懂宣适发的哪门子神经:“你是在和我开玩笑?” “广义。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你要干嘛?” “我要买医疗器械厂。” “你不是已经买了吗?” “我只是买了其中的一个仓库。” “剩下的那个仓库不是说要连厂房和设备一起卖?” “对,我就是要凑齐500万欧元连厂房一起买!” “神经吧?那个厂子要是比超市有前景,你会等到现在才出手?你很清楚,为了个仓库,打包买下已经倒闭了的工厂,是赔本买卖。” “广义,我和程诺通过电话了!她告诉我,一线的医生都没有防护服了。二号仓库里面有符合标准的防护服。” “程诺?又是程诺!为了一个女人,你至于吗?” 聂广义作势就要把丝带重新绑到眼睛上。 比起和傻子说话,他更愿意花时间去消除陌生人的歧视和偏见。 “不,广义,我不是为了一个女人。我是为了我的祖国,我的家乡。” 聂广义满脸写着不信,气到说不出话。 “广义,你都没办法接受酒吧不让中国人进入,你难道有办法接受医生没有防护服就上战场?你肯定看过新闻吧?他们是在逆行,是在和病毒抢生命。他们的生命难道不是更应该被保护?” 聂广义看着宣适,他脸上的不信渐渐淡了,随之而来的,是几分探究:“我怎么好像又看到了高中时期的你。” “是的,广义,我的心又活了,我现在热血沸腾,我必须要为我的祖国、我的家乡做点什么。” “你确定你不是为了一个女人?” “我确定我有一颗中国心。” “那我问问吧。你一下子要卖十个超市,不一定有那么多人要接。” “所以我要打包卖,我只要收回最初的加盟费就行。我卖得急,肯定不可能要求利益最大化。吃点亏没关系。” “你这是要孤注一掷,搭上全副身家啊。你确定吗?” “从未如此确定。” “你一点都不像是温州人。” “为什么不像?” “中国的犹太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吧?” “我现在管不了这么多。我不否认,这么迫切地想要买下工厂,确实是为了仓库里面的防护服。那是一线最紧缺的医疗资源。” “热血也是要吃饭的,这话你前天才和我说过吧?”聂广义还是有些犹豫。 “一个能生产N95口罩和生化级别防护服的工厂,在全球疫情突发的当下,运营好了,你觉得会是亏本买卖吗?” “那按照你这样说,人家倒闭的工厂也可以自己重新出发啊。” “所以说,要快嘛。要在别人反应过来之前。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 “我差点就要被你说服了。” “那一点差在哪里?”宣适追问,“我试着继续努力补齐。” “那个工厂,你都没有做过调查,你怎么知道生产出来的东西就能用呢?你都没涉足过这个行业,哪有那么好运营?” “没有点冒险精神,哪里配得上快意人生这四个字?”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可不就是广义大少天天在我耳边说的吗?” “还得是我啊!”聂广义终于被说服了。 确切地说,是被他自己的逻辑说服了。 “真的不是因为棺材板找你,你就不管不顾?真的想清楚了?”准备找人之前,聂广义依然有点不放心。 “广义,我和阿诺之间可能有误会。” “阿诺?我还斯瓦辛格呢!” “她说我把她电话拉黑了,才会显示是空号。电话还可以拉黑的吗?” “你打开黑名单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你活在上个世纪吗?”聂广义不无鄙夷地说:“醒醒吧,只有你拉黑她,也不可能你打电话给她是空号啊。傻子才什么理由都信。” 宣适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也还没有想通这个问题,干脆直接跳过:“同胞有难,讲什么儿女情长?” “这话是不是也是我说过的?” “是的。” “那好吧,我先帮你问问有没有人要接手超市。再帮你想想怎么和工厂谈。” “广义,我们还是分头行动吧,你帮我卖超市,我去找器械厂的厂长。” “就你这社恐的性子和着急忙慌的架势,你现在去找人谈,肯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等我先把超市出手的消息散出去,再陪你去和工厂谈。”聂广义怕宣适会吃亏。 “我没问题的,你专心帮我找人接手超市就好了。这个是前提,难度也比较大。” “你没问题?就你这头脑发热的样子,你会没问题?” “那行,我约器械厂的厂长来咖啡馆,你就在旁边处理超市的事情,要是我有什么头脑发热的地方,你及时帮我纠正。”宣适没有坚持。 “O你个大头K。”聂广义打了个响指,洋洋得意地表示,“关键时刻,还得靠兄弟。” …… “Tommaso厂长,我今天约你来,还是希望可以买下你们工厂的二号仓库。” 宣适没有一上来就直接暴露自己的意图。 还没开始谈判,就把所有的底牌给亮出来,不是一个合格的谈判者。 “别叫我厂长,我现在就是个待业的职业经理人。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老板只同意打包厂房和设备一起出售。如果一个仓库都不留,厂房就更难出手了。” “那我能不能和你老板谈一谈?” “我老板去瑞士度假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 “破产了怎么还去瑞士度假?” “你的问题真有意思。工厂破产又不是私人破产。为什么不能去度假?我老板在全世界有上百个工厂。关掉一个两个效益不好的,又有什么影响?” “Tommaso,拜托你再和你们老板说一说吧,我是真的挺想要拿下二号仓库的。”宣适说意大利语的时候,反而不会像说中文那么话少又社恐。 “Xuan,还是我拜托你吧。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你就打包一起买了吧。我要是把工厂处理好了,就能去瑞士找老板,搞不好还可以在那里做个大厂的厂长。” “Tommaso,你知道的,我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那我就无能为力了。”Tommaso摆明了没有再谈下去的兴趣。 咖啡来了。 宣适一天里的第二杯。 也是八年来的第二杯。 宣适举着咖啡杯,和隔了一张桌子的聂广义隔空对喝了一口。 Tommaso有点奇怪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很快又被宣适的问题,给吸引了注意力。 “Tommaso,你刚刚说的【把工厂处理好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打包出售,如果价格能达到500万欧元,我就能从这个交易中获得5%的佣金。” Tommaso不是第一次和宣适谈论工厂的出手,知道宣适一直无意于这笔交易,反倒直接亮出了底牌。 “那你的意思,是470万?” “Xuan,你可真是太有意思了。你不仅要拿走我的佣金,还想要让我倒贴5万欧。我看起来有这么愚蠢吗?” “不是的Tommaso,我买下1号仓库,不是支付了30万欧元吗?如果你们老板说的是500万打包出售,是不是意味着之前那30万也可以算上?” “Xuan,”Tommaso愣了愣,“你的意思是470万你就愿意接手是吗?” “虽然还是有点超出我的能力范围。”宣适带点犹豫地表示:“470万的话,我想,我是可以考虑的。” Tommaso虽然是器械厂的厂长,收入却不是由工厂的效益决定的。 他接手的时候,这个工厂就已经濒临倒闭了。 他是来处理工厂的。 Tommaso的长期目标是什么宣适不知道。 他短期目标,肯定是拿到5%的佣金。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可能,宣适相信,Tommaso肯定会竭尽全力帮助自己。 “真的吗?”Tommaso两眼放光:“那我们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在老板结束度假之前,把这件事情搞定。” “你们老板度假,就什么事情都不管了吗?他会不会忽然有什么别的想法?” 宣适有心试探。 疫情前的医疗器械厂,和疫情后的医疗器械厂,是两个概念。 他接手最大的风险在于,没有渠道。 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如果是原来的老板自己注资、重新开始生产的话,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Xuan,你这倒是提醒我了!我老板的假期,就剩下一个星期了。”Tommaso满脸担忧地问:“你确定能凑齐470万欧元让我赶上佣金的最后时机吗?” “我还没有来得及去细看工厂和仓库,你必须保证,所有的东西,都和当时拍视频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如果有哪里出了偏差,我就不一定会买了。” “这你放心,工厂停工之后,除了我去拍过视频,就再也没有其他人进去过了。你想要复工,只要原料一到,随时都可以。” “当时视频可是还拍了仓库的。” 比起什么时候能复工复产,宣适更关心仓库的库存。 “那就更没有问题了。厂房的设备,才是工厂最值钱的资产。”Tommaso压根就没把仓库里面的滞销品放在心上。 职业经理人厂长,和自己开工厂,原本就是两个概念。 宣适没有立马表态。 Tommaso肉眼可见地着急了:“Xuan,虽然我老板要一周之后才结束假期,但工厂交割的事情,宜早不宜晚。最好下周一你就能把钱凑齐。” “也没必要这么着急吧?今天都周六了。” “有必要!我老板喜欢在度假之后改变考核制度。我们得在那之前,完成所有的交接手续。Xuan,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你可一定不能让我的佣金打水漂啊。等我拿到佣金,就请你去Abano 泡温泉。” “好的吧……Tommaso,”宣适一脸为难地回应,“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Tommaso火急火燎地走了。 他要去确定工厂是不是一切都还和视频里的一样。 聂广义从隔壁桌走了过来,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宣适:“你这扮猪吃老虎的本事可以啊!” 这样的宣适,聂广义从来没有见过。 明明是自己着急要买,却把卖的人弄得比他还要着急。 这样的谈判技巧,聂广义自叹弗如。 “那还不是基于对广义大少的信任。” “你少来。”想到刚刚那个响指和【关键时刻,还得靠兄弟】,聂广义就有点想要骂人。 “那不行!还得仰仗广义大少帮我把超市卖掉,才有可能把这件事情进行下去。”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 “你以前也没见我和谁谈过生意啊。” “还真是!中国的犹太人,天生的生意人。” “哪有,我一个新上海人。来意大利这么多年,全靠广义大少的照拂,才能不丢上中人的脸面。” 从语气到神态。 宣适活泼得仿若回到了少年时期。 …… 程诺(发起人):@宣适(货源)有什么进展吗 宣适(货源):防护服在仓库,我明天去清点一下。还有些手续要办,可能要多给我两天的时间 程诺(发起人):30号之前? 宣适(货源):之前 程诺(发起人):等你消息! 洪清波(物流组长):物流组随时待命,国内的任何一个点,点对点,直达一线医生的手上 宣适(货源):收! 宣适很快就融入了这个有事说事的(未完成)【重点防护服】群。 …… “你愿意把超市卖给廖思佳吗?”聂广义问宣适。 “啊?廖思佳?”宣适有点不敢相信这个提议是出自聂广义之口。 “对啊,这个刚刚分走我大半个身家的女人,才是拥有最多可支配现金的人。” “你不膈应吗?” “膈应什么?我俩是因为性格不合离的婚,又不是我头顶有一片绿。” “她要用什么价格买?” “就你说的500万欧元啊。” “没讲价?” “你那十个超市,慢慢卖,怎么都不可能少于600万,她是最清楚你的超市的价值的。白送她一百万,她还要讲价?” “在商言商嘛。” “我和她说了,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卖超市。离婚归离婚,不影响我们都是中国人。” “这样啊……” “你要是没意见的话,合同签了她就先把钱给你,手续和交接回头再慢慢做。要不然,你这十个超市,处理起来也不可能有多快。” “那这样的话,她要不要直接去买医疗器械厂呢?” “我问过了,她说不熟不做。” “只要你不膈应,我肯定没有意见。”宣适直奔主题:“什么时候签?” “这就决定了?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既然决定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 找人接手超市比想象中的顺利,宣适和医疗器械厂的合约,还是一直弄到了礼拜三。 如果不是Tommaso比宣适还要着急,怎么都还得拖上个十天半个月的。 29号,大年初五,晚上六点半。 宣适清点好了二号仓库的存货。 一百箱每箱1000个,一共十万个N95口罩。 二十箱每箱100件,一共两千件UVEX4B防护服。 整整120个箱子。 货源准备就绪。 宣适油然而生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拍了张照片,发到了群里。 往前瞄了一眼群聊记录,才发现物流组长之前说的,是【国内的任何一个点,点对点,直达一线医生的手上】。 物流组只负责国内的运输? 那国外要怎么运回去呢? 宣适这会儿才发现自己一点概念都没有。 他的电话在这个时候响了。 以前社恐的时候,最讨厌听到电话的响声。 现在倒是很期待有人给他打电话。 最好是国内的号码。 最好的最好,是程诺打来的。 可惜,来电显示,是一个意大利本地的电话。 宣适还是接了起来。 “你好,请问是宣适吗?” “是我,哪位找。” “我是黄雨晴。” 不等宣适回答,黄雨晴又做了一遍自我介绍:“就是那天在市政厅前面做祈福活动的女生。” “我记得,你是武汉的。” “是的,是的。就是打电话和你说一声,你捐给我们武汉的两万个N95口罩,刚刚已经到达武汉了。” “刚刚?” “对,也就十分钟之前。” “要这么久才能到吗?” “现在疫情诶,这才刚一个星期,已经算最快最快的速度了。” “这是最快的速度?” “对啊,所有申报都已经是绿色通道了。” 黄雨晴满心的感激和欢喜,宣适的心情却跌到了谷底。 如果一个星期,已经是最快的速度。 那即便是知道消息的第一天就发货,也来不及。 程诺是给了他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因为接电话,宣适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重点防护服】群里面的讨论。 程诺(发起人):@洪清波(物流组长)意大利有没有停航 洪清波(物流组长):没有 程诺(发起人):那我去意大利华人街网站发个消息 挂完电话,打开程诺说的网站,宣适就看到一条最新消息。 【紧急求助】:明后天有人从意大利飞往温州吗?有一批支援温州的抗疫物资急需带回! 宣适(货源):这个求助是要干什么? 程诺(发起人):常规捐赠途径来不及,我们人肉 宣适(货源):人肉来得及吗 程诺(发起人):可以的,昨天,防护服特工队找到了100件现货,已经送到定点医院了,可以再多支撑一天 宣适(货源):一天需要100件是吗 程诺(发起人):不是的,这是最少的量,现在病人越来越多,进入隔离病房的医护人员也越来越多,接下来,防护服的需求量还会激增,一天几百件,肯定是打不住的 宣适(货源):那我的两千件也坚持不了几天啊 程诺(发起人):最关键的也就这几天!等到春节过了,国内工厂全线复工,就不会这么紧缺了 ------------ 第三章 同园之花 “小适子,华人街上的那篇紧急求助,说的是你的这批物资吗?”聂广义又在背后拍了一下宣适,这一次,他连对称都懒得考虑了。 “对啊。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废话,你留的联系电话是我的。我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好吗。” “那个……我看程诺留的是国内的号码,这样在意大利找人肯定不怎么方便,就改成了你的。这种需要人际沟通的事儿,平时我都留你电话,留习惯了。” “我习你个大头惯!你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急程诺之所急吗?找什么人啊?你自己带回去不就好了吗?” 聂广义用一副怒其不争的架势劝解宣适:“你不是一直想见棺材板吗?你回去当面接受她的感谢,直接让她以身相许不就好了?” 宣适停了好几秒,像是在认真思考,最后说出口的话却是:“广义,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棺材板都已经知道是你在弄防护服了,你也没必要再做好事不留名了吧?这么多年了,你每次做点好事都这么别别扭扭的,有必要吗?” “我没别别扭扭。” “那是什么?” “国内现在防护服紧缺。病例激增意味着防护服的需求也会激增。这样一来,哪怕工厂复工,也只会越来越紧缺。而且,生产防护服是需要无菌车间的,这些都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定的。”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在意大利有个能够生产防护服的工厂,我应该留下来,尽快让工厂复工,为祖国、为家乡生产更多的防护服。” “你又要捐啊?你家里是有金矿还是怎么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 “我会量力而行的。驰援温州行动里面,想要捐钱的人比有货源多太多了。这次的这一批,程诺一直都说是要给我钱的,是我没有收。” “你还真的是为了一个女人,倾家荡产的命啊!” 不等宣适反驳,聂广义自己就接着说:“我这刚离了婚,伤筋动骨的,也没什么现钱,我捐20万,你看能生产多少防护服往国内送吧。” “啊?”宣适没想到聂广义会拐这么大个弯。 “啊什么啊,就你有家国情怀,本少爷就没有吗?” “那你要捐到哪里啊?”宣适问。 “哪里有需要就捐到哪里呗。” “这么随意的吗?” “哪有你直接卖掉十家超市那么随意啊?”聂广义话锋一转,“我们大上海缺吗?” “现在这个时间,国内肯定是哪儿都缺。” “那我就捐给大上海呗。” “行,小适子定当竭诚为广义大少服务。” 聂广义经常叫宣适小适子,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自称。 广义大少稍稍收起了对宣适会在同一个坑里面跌倒两次的担忧:“我终于有点相信,你不是为了一个女人了。” “谁说我不是?” 听到反驳,聂广义又有了让宣适左右肩膀对称一下的冲动。 还没有来得及出手,他的电话就响了。 看到来电显示,聂广义对宣适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轻声说道:“东航的小姐姐又给我打电话了”。 …… “聂先生,我问过我们米兰的总经理了,他说,机组是不允许带这么多行李托运的。” “这样吗?那就是让你们帮忙带的这条路行不通了,是吧?” “不是的。规定是针对机组成员的,米兰的总经理请示了一下,说只要有一个乘客,愿意带这批捐赠物资上飞机,他就能放行。” “一个人?意思是不限制托运行李的数量?” “对,只要行李舱有空间就不限制。” “这么好?我每次从国内过来,都带一堆吃的,次次行李超重,托运费可是比机票还贵。” “那情况不一样啊,您现在是给国内疫情捐赠物资,我们航空公司肯定会在规定的范围之内,全程开绿灯的。” “感谢感谢。不要您来您去的,都把我给叫老了。等有机会去米兰请你吃饭。” “聂先生,我是很偶尔才会飞一趟米兰。” “那就等我去上海吧?你总不会很偶尔才回一趟上海吧?” “那肯定不会,聂先生,您确认一下一共有多少件、多大的体积,我让经理看看明天回程的航班放不放得下。” “好……” 聂广义还有很多话想和东航的小姐姐说,可惜电话来了一个插播。 “喂,是聂先生吗?” “对。” “我是温州的,我人在米兰。本来二月份要回国进货的,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我这两天可以提前飞回去一趟。” 一通电话接着一通。 全都是从【紧急求助】的帖子里面找来的。 聂广义没有想到,一条紧急求助发布之后,会有这么多人给他打电话。 手都举累了,干脆开了一个免提。 “喂,是聂先生吗?” “没错。” “我是中国驻米兰总领事馆的工作人员。” “哦,您好。” “我想知道你们有多少抗疫物资需要紧急带回。” 聂广义看了看宣适,宣适接话:“有100箱,一共十万个N95口罩。还有20箱,一共2000件防护服。” “这么多啊。那你们得出具官方的证明,不然很容易被认定为走私。” “官方的证明?”宣适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批物资,我们是打算人肉的,要是需要那么多证明的话,可能就赶不上疫情发展的速度,会让医生暴露在病毒之中。” “不影响你们人肉的,我可以帮你们联系航空公司。” “不影响吗……” 这是宣适第一次自己往国内捐抗疫物资,还没有搞明白流程是什么样的。 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难免会有些犹豫。 “国内那边,你需要一个有接受捐赠资格的受赠方,由受赠方出具证明,然后,意大利这边呢,也需要一个捐赠方出具的证明,可以是华人团体,也可以是公司,只要不是个人就行。” 宣适刚想说,温州那边都十万火急,为什么还要这么多证明,就看到程诺在【重点防护服】群里面,一连发了好多条消息。 程诺(发起人):受赠人接受境外慈善捐赠物资进口证明.doc 程诺(发起人):捐赠物资分配使用清单.doc 程诺(发起人):@宣适(货源),受赠人统一写温州医科大学教育发展基金会,证明文档这边已经盖章了 程诺(发起人):分配清单的使用人要具体到医院,我把温州定点医院的名单发给你 程诺(发起人):捐赠证明.doc 程诺(发起人):这个模版你填一下,盖一下你们公司的章,或者找一个有章的华人团体盖一下 程诺(发起人):捐赠证明需要在上飞机之前交给帮忙人肉的老乡,这样就是正规的捐赠了 看完程诺发过来的文档和消息,宣适才知道自己刚刚的反应纯属外行。 “原来人肉也是需要这么多证明的啊。”宣适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说。 “别担心,这些证明只需要在向所在地海关办理减免税手续的时候提供就行,可以同时进行的。” “好的,好的,我找个有章的。” “那你们这边先准备着,我帮你们联系一下航空公司。” 聂广义在这个时候接话:“东航已经同意明天回国的航班,只要行李舱还有空间,就不限额帮我们托运了。” “这样啊?”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说,“那行,那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 捐赠证明很快就搞定了。 宣适没有选择以自己公司的名义捐赠。 聂广义找米兰华侨华人企业家联谊会要了个章。 2020年。 1月30日。 万事俱备,只欠起飞。 宣适弄来一台超市运货的车,和聂广义一起,把打包好的120件捐赠物资运到米兰。 在机场,他们第一次见到了要帮忙把物资人肉回去的温州人付家亮。 他的老婆送他来机场。 还没有来得及打招呼,聂广义的手机,跳出来一条新闻。 【突发】意大利确诊两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意大利进入国家紧急状态。中意直飞航班将全面停飞。 聂广义把这条新闻拿给宣适看。 宣适的心里直接咯噔了一下。 付家亮的夫人刚好也在看这条新闻。 “老公,要不然你别去了吧?飞机停航,你去了想要回来可就难了。” 顺着声音,宣适和聂广义就看到了付家亮。 他们看过付家亮的证件照。 但付家亮不知道宣适和聂广义是什么样的。 听了付家亮夫人的话,宣适和聂广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几步。 退到听不到付家亮和他夫人说话的角落。 病毒刚刚开始肆虐,全世界都还没有有效的治疗办法,更没有疫苗可以打。 重症和死亡病例,每天都在增加。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付家亮选择不回国,宣适和聂广义都是非常可以理解的。 宣适很着急。 温州定点医院的防护服马上就要告罄。 他捐赠的这一批,都已经办好了所有的手续。 这个时候,如果又说弄不回去,还不如一开始就说没有。 “你带护照了吗?”聂广义对着宣适扬了扬眉毛。 “没有啊,怎么了?” “我带了!”聂广义从口袋里面拿出一本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炫耀式地对着宣适晃了晃。 “什么意思?” “我早就想过了,如果帮你人肉的那位大哥,临时有事或者什么的,我就自己回去一趟。” “啊?” “别给我看你这张如丧考妣的脸了,关键时刻,还得靠兄弟。” “那怎么行,要回去也得是我回去啊。” “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你有护照吗?” “我可以坐下一班飞机走啊。” “都停航了,哪里还有下一班?” “明天国航还有一班,那才是最后一班!” “你回去了,谁去盯着工厂复工复产啊?” “不行,这是捐到温州的,你又不是温州人。” “可我是中国人啊,我的兄弟。再说了,一个人托运120件行李,搞不好可以申请吉尼斯,这种出风头的事情,舍我其谁?” 宣适和聂广义在一旁小声“争执”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 宣适一看,就是十步之外的付家亮打的。 “泥和,嗯南噶日兹技,泥日鸟夺啊?”付家亮直接用温州话问宣适,【你好,我现在在机场,你在哪里啊?】。 宣适朝付家亮的方向,挥了挥手机,尽管社恐,他还是很愿意用家乡话和付家亮沟通。 看到有两个人,付家亮就没有再说温州话:“你们早就到了呀,怎么没有说一声?口罩和防护服在哪儿?” 很显然,付家亮刚才就注意到了宣适和聂广义。 “中意直飞马上就全面停航了,付哥还要回去吗?”宣适出声发问。 “为家乡,拼一把。”付家亮看向他的夫人。 他的夫人,也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 “付哥,你要是为难的话……”聂广义才刚刚下定了自己回去一趟的决心。 “有什么为难的?活了四十多年了,第一次觉得祖国需要我!”付家亮目光灼灼,眼神之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聂广义拿了一个大红包出来。 什么都没有准备的宣适,终于知道广义大少为什么一直说他不懂人情世故了。 “这个你赶紧收回去啊。回去的机票,都是你们送的了,都是为家乡做好事,再给红包就太难看了!” 宣适刚想把差点掉地上的红包强塞给付家亮,聂广义却从他手上把红包收了回来。 “付哥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要托运的物资,已经放到东航的值机柜台了。” 带着对自己为人处世的再度怀疑,宣适和聂广义一起把付家亮送到了值机柜台。 米兰总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和米兰东航总经理,都在帮着一起办托运。 整整120张行李托运单,在A4纸上,贴了满满三大排。 宣适给托运单拍了张照片发到群里。 宣适(货源):史上最长托运单.jpg 洪清波(物流组长):@宣适(货源)物资上了飞机之后,你就安心交给我们 洪清波(物流组长):物流组准备了两套方案 洪清波(物流组长):方案一,航班到达上海,如果有合适的接驳航班到温州,温州统战部会派人直接去温州机场里面清关,然后派车从机场运到指定医院,交给指定接收人 洪清波(物流组长):方案二,航班到达上海,如果没有合适的接驳航班,会请上海统战部的同仁协助付大哥在上海清关,而后,安排车辆,从上海机场直达温州医院 …… 1个人,120件托运行李,或许并不能真的申请到吉尼斯。 付家亮走进安检的背影,却深深地印刻在了宣适的心里。 温州人向来团结,却从未如此团结。 还有整天数落宣适把上中人的脸面都丢尽了的聂广义。 因为疫情团结在一起的,又何止是全世界温州人。 此生无悔入华夏,宣适从未有如此强烈的信念。 那里不仅有儿女情长。 那里更有人间大爱。 …… 2020年。 2月5日。 “小适子,中意直飞都停了,你还广发英雄帖,用双倍的工资招这么多人,三班倒拼命做防护服干什么?” 防护服是一个特殊的类别,除了需要无菌车间,还需要熟练的缝纫工。 聂广义想知道,宣适是不是用华人街网站用上瘾了,才会召集那么多的缝纫工,全天候24小时,加班加点做防护服。 宣适不以为意地回应:“中国的犹太人,怎么可能被航班停航这么件小事情给困住?” “几个意思?” “你没看到温州人民政府侨务办公室刚刚发布公告?” “什么公告?” “因为海外华侨心系家乡,温州政府拟包机从意大利将防疫物资直运温州,正在积极联系包机事宜。” “还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温州刚有机场没什么航线的时候,就是靠着包机走遍全中国,走向全世界的。” “看把你厉害的!” “那必须的啊!” “你看看包机哪一天,搞不好可以回去过个情人节。” …… 2020年。 2月14日。 情人节。 BJ时间,凌晨一点。 应对新冠疫情开辟的第一个欧亚洲际临时包机货运航班。 满载温籍华侨跑遍整个欧洲,筹集的超过270万件抗疫物资。 避开了全面停航的意大利,从比利时布鲁塞尔起航,直达温州龙湾国际机场。 宣适把过去半个月赶制的防护服,一件不落地送上了这个航班。 他和聂广义一起,在布鲁塞尔目送这个航班的起航。 “今天情人节诶,你怎么没把你自己也一起塞上飞机?” “这是个货运航班,你把你自己塞上去试试。” “Mamma mia!小适子最近脾气很大嘛。” “广义,我会回去的,回去找阿诺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呀?意大利飞不了了,你可以去欧洲别的国家飞啊,现在离国内情人节结束还有23个小时,我觉得你还是有可能赶得上的。” “我要坚守在意大利,我要做更多的防护服。”宣适目光如炬。 “组撒?米兰华侨华人企业家联谊会的人不都说了,国内抗疫物资的产能已经提升上来了。你现在可以歇一歇,没必要这么没日没夜的做这些。” “我知道。可是意大利疫情现在开始爆发了,我收到很多意大利的防护服订单,有华人华侨的,也有本土的。” …… 2020年。 3月9日。 国内疫情趋向缓和。 意大利疫情失控,宣布封国。 宣适又一次接到了程诺的电话:“阿适,我们驰援温州行动现在要开始驰援意大利了。” “啊?温州的疫情这么快就结束了?” “没有呢。但是我们不缺物资了。像比亚迪这样的大厂,中石油中石化这样的国家机器,全都开始生产抗疫物资了。” “这么夸张的跨界?” “大国子民,齐心协力,大国机器,无往不利。” “大国子民……”宣适细细品味这四个字,“或许,只有置身其外,才会真正明白祖国这两个字的含义。我从来不曾有过,这么强烈的民族自豪感。” “阿适,你在意大利,要保护好自己。” “阿诺,等疫情结束了,我就去找你。”这一声阿诺,时隔八年,跨越九千公里。 “一言为定。” 挂完电话。 程诺给宣适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面,是两件T恤。 其中的一件,印着【宣适的承诺】。 另外一件,印着【程诺的宣誓】。 这是八年前,他们约好了见面就要穿的情侣装。 …… 2020年。 3月12日。 东航一架全新A350客机,从上海直达罗马,护送中国政府第一批9名援外专家,带着31吨医疗物资,飞越9619公里,驰援意大利。 这一次,中意青年联合会作为受赠方,接收了来自驰援意大利行动的50万只N95口罩。 作为受赠方的代表,聂广义不仅把这批口罩,分发给在帕多瓦的华人华侨。 还把剩下的部分,搬到了他之前求抱抱的广场,劝导意大利人戴口罩。 …… 2020年。 3月16日。 聂广义分发完驰援意大利行动的所有口罩。 只留下做了标记的最后一箱,动身前往米兰国际机场。 他登上了中国政府派去意大利接华侨回国的航班,由米兰直飞温州。 下个月,是他奶奶的百岁大寿,他必须要赶回去隔离。 这是自意大利疫情爆发以来,首个成功执飞的商业包机。 驰援意大利行动,从一开始就不仅仅只是一个口号而已。 宣适也有一张机票,但他没有登上飞往家乡的航班。 此时的意大利,疫情告急,还有很多防护服的订单需要处理。 宣适选择留下,提升产量。 命运与共,爱无国界。 大国,绝不遗忘自己的子民。 子民,从未忘记自己的使命。 …… 2020年。 3月18日。 东航派包机护送中国政府选调的13名浙江抗疫专家,携带17.3吨医疗物资,从上海起飞,直达米兰。 向来社恐的宣适,在这一天,接过聂广义的接力棒,走上了帕多瓦的街头分发口罩。 他承诺过程诺,要亲自上街分发做了标记的那一箱。 口罩发到一半,箱底的一张照片,就映入了宣适的眼帘。 一个身上穿着【宣适的承诺】,右手比了半个心的女孩,笑靥如花地出现在照片里。 宣适赶紧去箱子底下翻找。 没多久。 一个身上穿着【程诺的宣誓】,左手比了半个心的男生,如沐春风地出现在照片里。 这张照片的背景,也有一个手写的立牌。 立牌上用三种语言,写上了巴哈欧拉的语录: —— L'umanitàè il frutto dello stesso albero Foglie dello stesso ramo Fiori nello stesso giardino 人类是同树之果 同枝之叶 同园之花 Ye are all fruits of one tree The leaves of one branch The flowers of one garden ——【Bahá?u'lláh,1817-1892】 ------------ 《大国子民》长篇续作——《极光之意》 蒙娜丽莎的保费,为什么能创造吉尼斯世界纪录? 苏东坡终其一生最放不下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如果这些在中西艺术史里一直被争论不休的人,能出现在你的梦里,给你逻辑自洽的解答。 你会不会想成为这些梦的主人? 《极光之意》带你梦游古今,走进非遗,解析艺术之谜。 ========== 【宣适、程诺、聂广义,在《极光之意》等你~】 ------------ 新书《筑梦太空》预收藏活动开始啦! 没想到吧,飘飘的新书是主站的科幻文。 ========== 彼岸很远,但人类终将抵达~ ========== 发布之前的预收藏的活动已经出来了,麻烦小伙伴动动你们高贵而又迷人的小手指~ 等收藏上来了就会发布~ 金秋九月,与你相约~ ------------ 科幻新作《筑梦太空》,首发起点中文网 sol--sol-la-re----,do--do-la-re---- 一段略显嘈杂的电子旋律在老式收音机里响起。 时间定格:1970年4月24日21时35分。 这是中国航天史上,最为动听的一段旋律。 直到一百年后,还被人铭记。 …… 【彼岸很远,但人类终将抵达】 大家记得要来看飘飘的科幻新书呀~ 科幻小萌新,请大家多多关照~ ------------ 《厝味》新书发布 厝(cuò)味 一间古厝,一抹乡愁。 项项非遗,道道乡味。 错位人生,厝味今生。 ——让我们在爱和传承里相遇,一步一印,把自己走成命运。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